碎瓷声在殿内乍响。
萧芫捧着佛经的手一紧,听见一门之隔姑母如冰的寒声懿令,
“查,给予彻彻底底地查!区区一个黔方刘隅,还没这个胆量动朝廷的人!”
声量不大,却字字掷地,威压如山倾下。
李晁回话时嗓音低沉,听不清具体字句,只能感知到话语中极重的分量。
萧芫担忧蹙眉,知道这是黔方赈灾之事出了结果。
再过一会儿,里头传来阔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萧芫往旁挪了几步。
殿门打开,果然是李晁。
他面色极沉,风雨欲来,每一步皆带着千钧的气势,直直下了几级台阶,忽然顿住。
让人不由屏息,生怕惹了雷霆之怒。
萧芫正想抬步进去,却见他退了回来。
李晁威昂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得严严实实,开口时声线里犹带着几分未消的余怒,一字字压在人心头,“可大好了?”
萧芫仰头。
他深邃的眉宇在阳光下投下浅浅的阴翳,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可她望着那黝亮黑眸中的自己,却由衷地感受到了种极踏实的安稳。
分明,这满身的威仪,该是令人惧怕的。
点点头,向他露了一抹浅笑,明媚动人,“早好了,你快去忙吧,记得按时用膳。”
李晁颔首,短短一句如一双柔夷,抚平了他压抑的心绪,不由面色稍缓。
叮嘱:“近几日御前会很忙,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听御医的话,好好调理身子。”
“知道了,你快去吧,”萧芫拨了他一把,“我也要去寻姑母了。”
李晁不放心地又看了两眼,确认她无恙,方转身大步离开。
贪污大案,前朝政事堂此刻必然闹开了锅。
萧芫将佛经抱入怀中,轻手轻脚入了殿内。
走过中堂,折身转过屏风,袅袅熏烟盘桓间,看见姑母一手撑着头,一手潦草翻着奏报,斜映进来的金辉亦驱不散殿内浓重的压抑。
“姑母。”
萧芫矮身跪坐在姑母身边,将佛经放在案上,抬手接过宣谙姑姑手中的汤盅。
先自己尝了一口,是探温热,也是试毒。
太后仿若未闻,又翻过一页。
“姑母……”萧芫曼声,“再不喝便要凉了。”
太后直身,放下撑在案上的那只手,神色凝重,眉目晦暗难明。
指尖扫过纸面,将奏报往萧芫跟前推了下。
“你瞧瞧。”
萧芫鼓鼓双腮,“姑母喝了,我便看。”
太后睇了她一眼,抬起一只手接过。
萧芫心满意足地笑了,又接过半湿的帕子备着。
在姑母喝完时以帕子换回汤盅,“这才对嘛,姑母都连喝了这么多日的药膳了,可不能半途而废。过了这段疗程,便再不用喝了。”
宣谙默默将一应用具收好,欠身退了下去,将此处留给殿下与萧娘子。
太后半搭着椅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并未应答。
萧芫拿起那份奏报,从头细看。
越看,眉头蹙得越紧,笑意荡然无存。
第38章 规劝
这回派钟平邑前往黔方, 确实不负所望,将以黔方县令刘隅为首的一众贪官腐吏连根拔起,条条确凿的罪证已经带回呈上, 一桩桩触目惊心。
这便也罢了,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钟平邑携带这些证据回京时被半途截杀,若非李晁先见之明暗中派了原将军保护, 绝无生还的可能。
若钟平邑出事,那这些罪证便不可能及时抵京, 甚至不会有再查的机会。
其心昭昭,简直明目张胆,目无王法。
这样的手笔,这众多训练有素的死士,绝非一般人能拿得出手的。
背后绝不简单。
萧芫缓缓将奏章放下,凝神思索。
大长公主, 平昌侯,乃至端王一一从脑海中滑过, 又一个个打上问号。
抛却内心情感的偏向, 眼前就如同一团迷雾。
前世黔方惨相震惊世人,可事发之后,并未有谁坐收渔翁之利。
那三人也与从前一样, 大长公主身为女子不涉政事,平昌侯偏安一隅,端王在道观圈禁, 均无异动。
可或许, 只是隐而不发呢?
大长公主,当真有这样的能力吗?她何来那么多死士?
“芫儿。”
太后唤了声, 萧芫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攥紧手,险些将奏报捏皱了。
已知全貌,萧芫面色难看得与太后如出一辙。
“姑母,可能是大长公主吗?”
太后岿然不动,启唇:“不知。”
不知,而不是不可能,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先帝早早不在,太后便是与端阳大长公主相处最久之人,足以了解许多。
“那就不能直接……”
萧芫咬唇,吞下剩余的话。无凭无据,大长公主天潢贵胄,若直接对她出手,莫说朝廷,宗室就不会答应。
太后轻抚她的发,揽她到身边,“你与清湘向来不对付,这段时日莫要与她打交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萧芫点头,“除了下月的清荷宴,本也没什么能碰面的地方。”
这种以一县为首,趁着天灾侵吞朝廷钱粮的事几十年不曾有过,一时朝野震动,萧芫身处内宫都能时时听到风声。
太后与圣上勃然大怒,短短一日,禁军已经将五六家查抄入了刑部大狱。
萧芫只在用膳时分往慈宁宫跑了两趟,其余时间都呆在颐华殿不曾出门。
朝中官署与御前皆点灯至天明,后宫则一片死寂,宫女中侍的脚步声都轻了许多。
第二日一早,天降瓢泼大雨,黑云翻滚几欲压下,清晨仿若幽冥。
萧芫披着斗篷,顶着风雨往慈宁宫去。
越是这样的天气,她越是放心不下姑母。
“娘子。”
漆陶提醒道。
萧芫拎着打湿的衣摆跨入慈宁宫宫门,抬头看见殿前广场正中跪着一人,宣谙撑着伞苦口婆心在旁规劝。
风雨早已将那人浑身淋透。
看服饰,应是一位一品诰命夫人。
萧芫心底已有了猜测。
“宣谙姑姑。”
她走进,伸手,接过姑姑手中的伞,倾下的雨水湿了衣袖。
“萧娘子。”宣谙从善如流,打伞退至一旁。
跪着的人循声抬头,她的面容被雨浸得冷白,细纹密布,五官浓正,瞧着本应是个宽厚之人,却被眉心深刻的纹路凝得多了几分刻薄苦相。
正是晋国老夫人。
萧芫半蹲下身,侬丽的面容似霞光劈开万丈阴霾,教人看着心神开阔亮堂。
面上笑容惯带着几分无法无天的肆意,明眸生辉。
开口嗓音清悦,咬字利落,如颗颗玉珠落琼盘:“老夫人有何事进去便是,您这样跪着,莫说折煞我等小辈,便是姑母,也受不起啊。”
晋国老夫人眼瞳如困兽,漆黑黑一片,闻言笑了一声,几乎有血气涌上喉咙。
哑声道:“此事与萧娘子无关,莫要多管闲事。”
萧芫并未开口分辩,而是侧首问宣谙,“姑姑,可是姑母身子不适,又难以起身了?”
问出几分关切焦急。
宣谙心底一愣,太后何时身子不适……
立时反应过来,面上未露丝毫,满怀愁绪地叹声回道:“娘子您也知道,自从前日消息传来,太后日夜烦忧,身上便又不利落了。今晨实在是头晕难忍,眼都睁不开了。”
萧芫听罢立即便要起身,似是又想到什么,回头连声道:“老夫人,您并非是不明事理的人,也知道姑母什么脾性,她老人家身子不适,又如何会顾得了旁人,怕是连政务都一同扔给了圣上。
您便是跪得再久,也怎么都抵不过民怨沸腾,倒不如好生到偏殿歇歇,待姑母好些,一同心平气和商量出个解决的法子。”
这番话说得出乎晋国老夫人预料。
她以前可从未听说过颐华殿萧娘子会过问政事。
不由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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