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白与允霜对视一眼,女郎谋事从无失算,什么人带什么兵,哪怕面对北府雄兵,他们这些底下人也不能泄了底气,亦定下心神守在帐外。
谢澜安一进主帐,便觉出这帐中的气味和二叔那里的茶香沉水不同,是铁气中夹杂着一片陌生雄性气息,极具侵略之感。
她忽略掉这片领地裹挟的压力,淡然坐在方席间。
褚啸崖自己坐胡床,大马金刀给小娘子添满一杯酒。
“说起来,谢娘子可是第一个入我军帐的女人。”褚啸崖摩挲着酒壶,目光别有意味,落在谢澜安莹光凝脂的脸上,“咱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一笔庾家的旧债没有算?”
谢澜安没有动案上酒食的打算,淡然抹开折扇,“大司马何意?我不解。”
褚啸崖笑了一声。当初庾太后决议北伐,就是眼前这小女子对他说太后愿出一千万钱,换两名庾氏子弟入伍监军。后来庾氏造反被诛的消息,从金陵传到前线营中,那两个庾家的余孽红了眼,险些引起一场小哗变。褚啸崖派兵将人摁住,却听那庾青谷破口大骂:
“姓褚的,你当初讹走庾家一千万钱军费,原来你早就与谢澜安里应外合,算计我庾家!”
褚啸崖听这话头不对,仔细拷问之下,才明白他和太后都被谢澜安摆了一道。
关键是,那笔军费还被谢澜安扣下一半,并没落进他的腰包。如今太后党已倒,纵使追究此事,谢澜安也无罪可论,那钱自然更追不回来了。
此刻,这胆大弄险的女娘还一脸无辜相,褚啸崖真是对她爱不得恨不得,远不得近不得,牙尖都痒痒。
他盯住女子:“好,且不说此事,还有另一件事。当日在乐游原湖心,本帅曾言待我凯旋,必向宫里请一道赐婚,此事,小娘子没忘吧?”
“当然记得了。”谢澜安笑得容与雅致,面对从尸山血海趟出来的人屠,八风不动,“大司马当初不是说要向太后娘娘请旨吗,您去啊。”
褚啸崖腮骨轻棱。
谁不知道庾太后和靖国公已经倒台,如今换了小皇帝当家。她谢澜安的母家是何等底蕴?乌衣巷谢氏,钱塘阮氏,再加个坐拥西府的谢荆州,皇帝最清楚权柄受制的滋味,怎么可能允许西府与北府强强联合?
漫说是他难娶,放眼天下,什么样的人有资格娶到这样的谢氏家主?
隔着帐帷的缝隙,一双鹰眼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那张冷艳逼人的面容,瞳光幽烁。
那些文人酸词原来不假,什么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什么瑰姿艳逸,皓质呈露……非如此,不足以形容这样一个天下少有的奇女美人。
眼前的光忽然一暗,褚豹转动眸子,见是那个男生女相的小白脸挡在自己面前。
那双过于俊丽的眼眸里,一团森黑。
褚豹后背寒毛一霎乍起,那是他在战场上遭遇险情时才会激生的本能反应。
他手掌攥住自己的刀柄,方冷静下来。大家都是男人,有些意思尽在不言中,褚豹嘲弄地对上胤奚的视线,一字字说:“你是她的入幕之宾?女人家,成亲前玩玩罢了,等嫁入北府,就要守好妇道。”
玄白没忍住骂了句糙话,他自打跟着主子,可受过这份憋屈?瞬间剑出鞘锷。
手痒无聊的褚少将军正好等着他。
电光石火,一条臂腕磕在他的刀鞘上。肉胎碰铁器,竟震得褚豹虎口微麻。
胤奚一臂搪着他,另一手回手按住玄白的剑镡,眼眸淬亮,眉鬓森森:“少将军要在自家地界动兵刃吗?”
四面甲戈玄弩,沉穆肃杀。褚豹倨傲地挑了挑眉,狞笑:“用刀,欺负你们了。”
……
“少将军,好!给他点颜色瞧瞧!”
主帐外忽然喧闹起来,混杂着兵士的喝彩声。谢澜安眉心轻动,褚啸崖怡然地饮空酒杯,“孩子们玩闹,用不着插手。”
这里是北府,外面都是他的人。大司马本以为谢澜安多少会神思不属,没想到她只顿滞一瞬,便放松了握扇的指节,安坐了回去。
她拈起盘中一枚果皮尚青的沙柰果,在掌心把玩,“大司马可知我这次南下检田,收回了世家多少占地?”
褚啸崖料她要转移话题,顺着话音轻哼:“谢娘子有手段,回京后只怕又要高升了。”
帐外的肉搏声传进耳际,谢澜安冷静摇头:“那也是凭皇恩浩荡罢了。不瞒大司马,整顿土地后,这次回京我便会向陛下奏请,开科策考,提拔寒人。只要有更多出身寒门的学子入朝,与世家分庭抗礼——”
她看着褚啸崖眼里掩藏不住亮起的光,吊人胃口似的,省去了彼此皆知的下半句话。
——门阀世家,从此便名存实亡了。
谢澜安的脉切得很准,一下子把出了褚啸崖这么多年的心结在哪。他从一个无名无势的泥腿子,靠一刀一枪拼杀出的实绩起家,走到今天,若论功勋,也算权焰到顶封无可封了,却始终融不进金陵的名士圈子里。
那些人在背后骂他衣冠狗彘,他不知道吗?嚼舌根的人他铲除了一拨又一拨,可他越杀,世家名流便骂得他越凶。他膝下子嗣不可谓不丰,却无一子能求娶到一流士族的新妇。
他恨啊,恨得他几乎想自己坐上那把至尊的金椅,令所有人匍匐在他脚下。
褚啸崖执意想娶一位公卿贵女续弦,正是源于此。
他的出身,是他一生痛脚。
“可以后,士庶之别没有那样重要了。”谢澜安紧盯对座的神情,微微前倾,加重音量,“从寒门取士,世家再不能一手遮天。大司马帐下,出身微寒却英勇擅战的将领,日后无人敢轻看,京口应该也有不少读书种子吧,趁这个机会入京赴考,考出来便是大司马的门生馆客。待得那一日,大司马的权势便不仅仅局囿北府了。”
第77章
“废九品, 擢寒人,说起来容易……”褚啸崖慢慢思量,“小娘子莫不是又在诓我吧?”
谢澜安笑:“我特意来此, 难道就是为了消遣将军?我要做的事, 有不成的么?”
她神采灿熠, 弯起的眼尾藏着一把钩, 轻易钩中褚啸崖的心神。
他知道这话不假, 他曾以为庾太后党阀坚固, 会压制小皇帝压到太后老死,谢澜安却用一夜颠覆了这种胜势;他也曾以为士族盘根错节,是屠戮不尽的,谢澜安却能在三吴那深山恶水,逼着世家吐出产业……
正因为如此,褚啸崖从前是喜欢这女子的身家,但如今看来,他是越发喜爱她这个人了。
褚啸崖也不傻,深知钓鱼要放线的道理, 漫不经心地问:“那女郎要我做什么?”
谢澜安说:“大司马不用做什么。”
褚啸崖一愣之后,随即会意。王翱那个老王八还坐镇在朝, 谢澜安要杀世家, 他这丞相首当其冲, 岂会袖手旁观。
等到力不从心, 王家说不得会勾连自己许以好处, 先联手灭掉谢氏。
原来如此。
真是步步想到后手啊。
褚啸崖搁肘在膝,向前倾身,似猎豹进食前游刃有余地玩逗猎物:“可我与娘子你合作,或与王氏联手, 并无什么不同啊。”
谢澜安:“开策举则寒人兴,废策举则一世受世家掣肘,没有不同吗?”
“求人办事,总要给些甜头吧。”
“求?这事对大司马有百利而无一害,我还以为大司马要谢我。”
“话不是这样说,”褚啸崖盯着她雪白的手掌,慢慢探手,“我褚啸崖从不做蚀本的买卖。”
谢澜安掷开手里的果子,眼中冷光淩淩:“那阁下,去荆州找我二叔提亲试试啊。”
拿西府压我?褚啸崖动作顿了一刹,舌舔牙尖,两腮横肉向耳际咧开:“女郎总不能永远不嫁人吧?只要本帅有意,谁敢跟我抢?”
砰!带甲的身躯被掼到地面,激起尘土飞扬。胤奚在帐外空地上曲腿死死压着褚豹,目光森戾。
半刻钟前,褚豹在众兵将的起哄中卸了刀。
褚家几个兄弟,除了幺子之外都继承了褚啸崖雄壮的体格,再适合近身肉搏不过。褚豹优势明显,可是胤奚不要命。
两人甫一交手,褚豹便凭借丰富的沙场经验,锁住这细腰乍背的小子的进攻线。胤奚硬扛褚豹势大力沉的拳头,半声未吭。几拳后,褚豹都怀疑这小子叫他打没气了。就在他缓手确认的刹那,胤奚眼神一凛,拧肩用寸劲将褚豹撂翻。
胤奚如影随形地扑上去,手刀毫不犹豫斩向褚豹甲衣唯一覆盖不到的脖颈。
褚豹蹬腿一下子没站起来,憋屈地偏头躲避,胤奚顺势将巴掌甩在褚豹脸上。
他青肿的眼眶下眼神寒冽,那简直不是瞳光,而是一圈细密的獠牙。野兽巢穴被入侵时,需要愤怒咆哮吗?不,只有咬死不放的凶狠彰显着它的占有欲。
四周噤寂,这一巴掌,搧的是整个北府营的脸。
之前还给少将军喝彩的兵士们如梦初醒,纷纷抽刀:“放肆!”
玄白等不甘示弱,同时亮刃。掀帷而出的谢澜安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手指轻敲扇柄,余光将身旁褚啸崖阴睛不定的神色掠入眼帘,没事人般开口:“小孩子玩闹,用不着插手——大司马说是不是?”
胤奚抬头看了眼女郎,在褚豹耳朵边吐掉一口血水,松开劲站起来。
这等侮辱褚豹如何忍得,下一瞬怒然跃起。
褚啸崖断喝:“够了!”
他的儿子在自家地盘比划输了,确实让人窝火,但为将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转手偷袭,还如何建威立信。
他目光沉鸷地盯着胤奚,这青衣不知是个什么角儿,看起来像谢澜安的宠,久闻老谢家护短,他今日倒想见识见识。
“谢娘子身边有能人啊,我看此子是个行伍材料,不如留他在北府,好好磨砺一番。”
“我身边的人,入不了大司马青眼。”谢澜安往胤奚身上扫视一圈,除了脸上挂着几道彩,暂且未见行动有碍。她说,“衰奴过来。”
胤奚眸中森色依然,警告地盯着褚豹走到谢澜安身边。
褚啸崖面色沉郁不定:“我若一定要留下一人呢?”
若是平常斗狠,输赢都好说,可这巴掌偏偏打在他儿子脸上,兵士们都在看,谢家人如果不给出个说法,他这北府之主的脸面往哪搁?
褚啸崖话音才落,旗杆上的军隼猝然一声鸣唳。
大司马抬起眼,只见一只水墨相间的猛禽掠动着长翅,在营地上空盘旋。
——郗家养的海东青。
京口离京城不过五舍距离,快马一日可至。谢澜安人未到京师,已经有援手来迎了。
平心而论,褚啸崖不惧郗氏,只是他忽想起谢澜安方才在帐中的言辞:“古人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即便要嫁,也必定嫁给一位克复神州的大英豪。而今南北眈眈对峙,大司子膝下非无子,手中非无兵,身非无勇力,又正值当打壮年,丈夫壮志与闺阁小意相较,孰轻孰重,何必急在一时呢?”
这口才真是好,饼也画得真是大。褚啸崖明知是饼,却不得不承认谢小娘子这话正合了他壮志饥餐的胃口。
赫赫战功立到他这个地步,于朝廷而言是封无可封,于他个人的欲壑而言,一城一池之胜,又怎么比得过动世之功,彪炳青史呢?
更关键是谢澜安最后一句:“有我谢含灵在朝堂一日,大司马北伐,后顾必无忧!”
北府兵马虽盛,却无法独立于朝廷之外。大军一旦征发,后方的粮草给配、伤药保障、以及邻州的调动配合,都对战况有不可忽略的影响。
她敢如此作保,换北府一个合作的机会,比从前要斡旋于庾太后与王丞相之间,施展空间实已大了很多……
“大司马如果想好了,我们便告辞了。”谢澜安打声呼哨,海东青高翔下览,她竖扇向褚啸崖轻揖而去。
褚豹眼睁睁盯着这行人大摇大摆离开,脸颊火辣辣地疼。
“爹!就这么让他们——”
一杆铁戟忽自守帐兵手中脱手,被攫入褚啸崖的虎掌,疾猛地扎向胤奚后心。
这一戟掷出的力量之大,还未近身已带起呼啸风声。海东青骤然鸣警,始终绷着精神的胤奚未转头先拧身,接枪瞬间猛地沉眉,夹在腋下足足后退二丈地,方止住铁戟冲势。
【重生小说】推荐阅读:表姑娘今天也不想进宫大院美人替继妹出嫁后重生七零再高嫁禅月(重生)重生娃养我日常[年代]美颜App带我重生了农女重生发家日常夫人笑靥美如画(重生)重生成摄政王的黑月光虎崽又在胡作非为年代美人不作了回到1988重回老板年少时重生之将门毒后重生年代好年华重回九零之为母当自强侯府重生日常(双重生)重回暴君黑化前重生被阿姐抢走人生后,我乐了末世重生:我的酒店物资无穷尽重生八零:我在乡下当媒婆的日常前妻殉情,刚重生我就撕了离婚证我的婆婆是重生的[七零]锦鲤文完结后,女配重生了重生后我竟是宿敌白月光嫁反派八零年代胡同甜爽夫妻表妹薄情( 双重生 )师妹修仙,法力无边重生十七岁,我靠抽奖身家破亿独独惹温水(病态占有)重生后,我成了偏执大佬的药瘾春江花月守寡后我重生了重生真千金咸鱼了[九零]重生后养大了阴鸷反派姜四娘重生日常游戏搞到一个亿重生2015:冤种媳妇就当到这重回我爸当校草那几年如何逼疯高岭之花(重生)皇后重生要谋反被拐的豪门千金回家了坤宁重生90年代当配音低嫁(重生)天灾求生:空间囤货躺赢日常七零大杂院的小娇媳魔鬼的体温重回高考前,我在科学圈火爆了菩珠漂亮大嫂,和平香江[八零]沧澜道换亲后的幸福日子[七零]凤鸣朝金殿锁娇钓系美人嫁给大佬后[年代]/家属院的漂亮媳妇重生了[六零]他很撩很宠这膝盖我收下了!末世重生,806女寝靠囤货躺平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我给末世主角们发编制(重生者太密集?我带国家队下场)重生后和宿敌结婚了重生之香途重生学霸日常病态宠爱[重生]神明今夜想你被掉包的千金重生了重生后成了皇帝的白月光重回七零之普通夫妻虐文女主拿了反派剧本重生七零绝色美人闪婚随军野翻天漂亮的他不说话(重生)重生之贵妇与君同回到六零年代(重生六零年代)巨星的初恋谪仙夫君对我了如指掌重生:回到1983当富翁为她而落的星[重生]真千金只想学习东宫美娇娘(重生)我见殿下少年时对照组与独生女[七零]重生九零开饭店嫡谋海棠春信(重生)重生之沧蓝天才基本法她和白月光男神HE[重生]娇缚重生之锦绣前程漂亮原配重生了大师姐手握爽文剧本重生之买买买[天灾]重生天灾前,囤满物资再修仙重回落魄皇子登基前守活寡五十年,重生七零不做冤种重生之嫡女祸妃